扎兰丁算端的故事
十三世纪初,成吉思汗南征北战,所向披靡,但这位蒙古汗王亲眼看到他的敌手扎兰丁算端,于层层包围中策马跃出石崖,跳入波涛滚滚的印度河,竟感慨不已;明白他的四个儿子虽然全是能征善战的猛将,但他们在年轻的扎兰丁算端面前,却黯然失色。
1
曙色微茫,秋寒袭人,那颗亮星仍像昨晚那样,孤零零地悬挂在阿必思滚岛的夜空。一连刮了好几日的大风,终于停下来了。内陆海的惊涛骇浪,一次次涌向这个小岛,仿佛非把它卷入海底不可。摩诃末算端[1]临死前,他的三个儿子只担心这岛上唯一的那间屋子被大风刮掉屋顶。不过尽管那块凑合着当门帘的毡布被吹得哗哗直响,屋里的暗风一次次将油灯吹灭,可摩诃末算端仍安然躺在这间没窗户的小屋里。后来,直到卫兵从厄尔布尔士山传来剌里赞山堡,已落入成吉思汗的大那颜[2]哲别、速不台手中的消息,摩诃末这才彻底绝望。想到最近几个月风云突变,他就像丧家犬一样狼狈逃命;想到他接过父亲帖乞失算端的王位后,迅速建立的花剌子模帝国[3]将不复存在;想到他心疼的嫔妃已被蒙古人强占,他的母亲秃儿罕哈敦[4]也成了蒙古人的阶下囚,于是一股巨大的悲哀,摧毁了他那虚弱的灵魂和躯体。他把佩剑交给长子扎兰丁才半个时辰,便撒手尘寰了。他真正明白,自己最不喜欢的儿子,恰恰最有勇气对抗他的敌人成吉思汗时,已经晚了。在此之前,他总是认为他的失败是命运所致,他的敌人成吉思汗,是真主派来的。他在扎兰丁建议他怎么做的时候,总是沮丧地摇摇头,神色悲哀地说:“你无法与命运抗衡,也不能与命运抗衡。”
扎兰丁佩着他父王的宝剑站在船头,卫兵在岸边向他行注目礼。这个吉尔吉斯人,要在这座荒无人烟的海岛上给父王守灵,直到扎兰丁有朝一日能回来给父王迁葬,方能离开此地。摩诃末算端死了,这位曾打败古耳王朝,又打败塞尔柱王朝,且使巴格达的哈里发[5]闻风丧胆的英雄国王,竟在极度沮丧中死去。他的遗体,被那块当门帘的毡布包住,草草葬于一株孤零零的橡树旁。
船头大海中破浪前进,朝隐约可见的东海岸驶去。扎兰丁仍站在船头一动不动,他知道现在应该去哪里,应该做什么及怎么做。昨日下午,他已派丞相苫思木先到哥疾宁去。那是父王摩诃末算端生前赐给他的封地,也是古耳王朝的旧都。他要苫思木到那里去,把逃散的突厥人[6]和古耳人聚集起来,然后在兴都库什山建一道防御线,抵抗成吉思汗。一千五百四十年前,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国王,也在那里遇到过当地人的顽强抵抗,而这种抵抗,使得亚历山大的部将们对作战产生了厌倦及恐惧,使得这位名垂千古的英雄帝王,不得不下令回国,放弃攻占印度的企图。同样的历史,将在同一个地区再次重演。不过尽管扎兰丁不像父王那样沮丧,但明白抵抗蒙古人将困难重重。
最糟的是,父王还没跟蒙古人正式交战,就认输了。他把军队分散到各地去,然后带着他身边的三个儿子和卫队,从撒马儿罕逃往阿姆河南面的巴里黑;接着又听信了在哈马丹的另一个儿子鲁克那丁的劝告,由呼罗珊向西走,逃往哈马丹。一路上,每经过一座城市,便不厌其烦地劝老百姓像他一样快逃命。而这时候,成吉思汗已派出哲别、速不台,率领三万骑兵,分两路彼此呼应着深入波斯[7]内地,马不停蹄地追击他。
扎兰丁明白,在这种处境下扭转花剌子模的厄运,是毫无胜算的。当初他父亲若接受他的建议,把花剌子模的军队集中起来,在泽拉夫善河及阿姆河两岸,形成两道防御线,那么成吉思汗的军队,就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内长驱直入,抵达花剌子模都城。他父亲的兵力,比蒙古人的多三四倍呢;只要打一次胜仗,哪怕只是挫败成吉思汗的某支小分队,也能振奋人心呀。
烟波浩渺的里海,此刻没有风,也没有说话声音。几个卫兵在奋力划水,海岸越来越近。扎兰丁的两个弟弟,阿黑和兀思剌黑,都是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正琢磨着,上了岸如何尽快摆脱扎兰丁。在他们看来,扎兰丁要进入已被包围的花剌子模,要率领全城军民抵抗蒙古人,要让全花剌子模人知道他是新算端,要跟成吉思汗血战到底,是痴人说梦话。
扎兰丁颧骨突兀,两眼深凹,且身材魁梧。他头戴古耳人的筒形毡帽,身穿立领亚麻衣衫,脚登牛皮长靴。他父亲的宝剑,正挂在他的腰际。如果没有蒙古人来打花剌子模,那么这把宝剑,最终将与王位一起,授予他的幼弟兀思剌黑,因为父王最喜欢这个才十五岁的男孩。一行人上岸后,扎兰丁命令卫兵将小船推入海中,任其漂浮。
“阿黑,还有你,兀思剌黑。”扎兰丁对他的两个弟弟说,“若你们不想去花剌子模,就现在就分手。给你们两个卫兵,随去哪里。”
“不。”阿黑突然改主意了,对兄长说,“我们跟你一起走。”
“那么,从今以后,你们在任何场合下,都不能反对我。”
“我们向真主发誓。”
扎兰丁骑上卫兵事先给他准备好的一匹战马,接过一把长戟,向天空晴朗的东方,迎着蒙古人大兵压境的方面,疾驰而去。他的两个弟弟,和数名卫兵都紧紧跟在他的后面,穿越辽阔无垠的红沙漠,绝尘而去。
注释:
[1]算端:国王,君主,或地方首领。
[2]那颜:古代北方游牧部落中有头衔的贵族人物。
[3]花剌子模帝国:十三世纪初,在中亚的阿姆河流域迅速崛起的一个强大王国。它的势力范围曾延伸到与拜占廷帝国相邻的亚美尼亚,以及印度河西岸。其都城花剌子模,在阿姆河下游,离咸海不远。
[4]哈敦:在游牧民族中,通常人们称汗王的女儿为哈敦;某些有地位的贵族妇女,亦可称为哈敦。
[5]哈里发:阿拔斯朝的伊斯兰教主和君王。
[6]突厥人:指居住在里海以北的南俄草原上的古代游牧部落。
[7]波斯:以伊朗的德黑兰为中心的广大地区。
2
一座浮桥横跨阿姆河两岸,河水湍急,混浊不堪。蒙古人的前锋部队在包围花剌子模之前,就派出一千骑兵,企图毁坏这座浮桥,切断南北城区的联系与呼应。这时候,花剌子模的都城里有十万军队,分属好几位异密[1]统率。当花剌子模人发觉蒙古军队的意图时,他们吃掉了那股小部队,一千蒙古人无一生还。这个鼓舞人心的胜利,使花剌子模人得意忘形。他们在蒙古军队再次攻城时,不仅挫败了敌人的猛烈攻势,而且乘胜追击,把蒙古人的退却,看成是他们勇敢作战的结果,于是在西郊的一片树林背后,遭到伏兵袭击,竟措手不及。在那场打得昏天黑地的交战中,花剌子模一下子就损失了一半的兵力。而与此同时,蒙古军队又分出一支人马,紧跟在溃军背后,杀入海必兰门,冲进城中的繁华地带塔奴剌。黄昏时分,这支孤军深入的蒙古部队竟主动撤走了,而花剌子模人,则再也不敢出城了。他们不停地加固城墙和内堡,心惊胆颤地等待着决战的到来。
其实成吉思汗只派了他的次子察合台攻打花剌子模的都城,后来才命令他的长子术赤从毡的赶来支援,而他本人,则由那黑沙不进军巴里黑。在成吉思汗看来,地处阿姆河下游的都城并不重要。
幸运的是,花剌子模人受到严重打击后,他们却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因为成吉思汗的两个儿子,术赤和察合台,彼此心存芥蒂,互相拆台,围城动作缓慢,竟使得城内的守军和居民都惊讶不已。就是在这时,扎兰丁新算端由阿姆河上游乘船潜入花剌子模城,给他的军队和人民,带来了胜利的希望。
扎兰丁在夜色中,登上那座摇摇晃晃的浮桥,乘马车驶往他父亲的王宫。进了接见厅,他手按宝剑,神色庄严地走向他父亲生前所坐的那张王座。他的两个弟弟跟在他后面,两旁是认识他们的官员和伊玛木[2]。扎兰丁走到王座前,转身面对那些被召集到这里来的重要人物,他的两个弟弟立在他的右侧。他本人的卫兵和他父亲的卫兵,都向他发过誓,此刻正手持兵器,围在圆形大厅的边上。
扎兰丁听到有人在悄悄说话,猜出他们在说什么。他看见了他祖母秃儿罕哈敦的娘家人忽马儿,也看见了一向与忽马儿作对的木古勒,还看到了忽毡的帖木儿灭里[3]。大厅里没有一个女人,现在谁都知道,那个喜欢自作主张的秃儿罕哈敦,在蒙古人攻下剌里赞山堡后,已被蒙古人俘虏。
“诸位异密,诸位伊玛木。”扎兰丁开始说话了,声音宏亮。“现在,我凭我父王摩诃末算端的王剑,做你们的新算端。父王在解脱人世的烦恼之前,把他的帝国和他的灾难,同时交给了我。”
“可我们不知道这件事。”忽马儿高声嚷道。
忽马儿是秃儿罕哈敦的近臣,即便以前在摩诃末算端面前,他也是一副傲慢样子。摩诃末是从撒马儿罕开始他的逃亡生涯的,因行色匆匆,竟没有委任都城的守城长官。后来有人推举忽马儿担任此职,但也有人根本就不听从这个因裙带关系而扶摇直上的突厥人[4]的任何一道命令。
扎兰丁神色威严地看着忽马儿,厉声喝问:“还有谁怀疑这件事?”
没人回答他,但那些异密,仍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扎兰丁从腰际拔出宝剑,剑刃在昏暗的宫灯下发出耀眼的寒光。他对他的弟弟兀思剌黑说:“你过来,现在你对着我们父亲的王剑,把你说过的誓言再说一遍。”
“兀思剌黑。”有人在人群中叫他。“别怕扎兰丁!”
“扎兰丁是篡夺算端王位!”另一个人也跟着叫起来。
“我……”少年王子脸色煞白。
“你讲真话。”忽马儿朝他走近两步,鼓励他。“我们不相信摩诃末算端会剥夺你的继承权。”
“我父亲……”这个男孩抬起头来,“我父亲摩诃末算端,临死前是把他的剑,交给了我的哥哥扎兰丁,他要我服从扎兰丁……再说,我本人对王位不感兴趣,就像我现在对战争不感兴趣一样。”
“你就没看出摩诃末算端是扎兰丁害死的吗?”忽马儿问。
“我父亲是在忧虑和恐惧中,因旧病复发而去世。”
“你是个没用的废物!”有人骂兀思剌黑。
大厅内人声嘈杂,几个突厥人已拔出佩剑,声援忽马儿对扎兰丁的质疑。而另一些支持扎兰丁的花剌子模人,也亮出了自己的刀和剑,一场自相残杀的恶斗,眼看就要爆发。
“谁也不要动!”扎兰丁大声喝道。“谁先动手,卫兵就杀掉谁!”新算端见众人慢慢安静下来,才接着说,“诸位异密,诸位伊玛木,我认为,我本人有能力领导你们抵抗蒙古人,因此我才接受了我父亲的王位。我们要打败成吉思汗,这是我们唯一要做的事。现在,我要你们服从我,不管愿意不愿意。请支持我的人,可以退出大厅,回家睡觉去。”
除了忽毡的帖木儿灭里外,忽马儿是最后一个离开大厅的异密。他脸色阴暗,在与扎兰丁对视后,昂首挺胸地走出王宫。
注释:
[1]异密:指受封的大将或官员。
[2]伊玛木:伊斯兰清真寺中的宗教主持。
[3]灭里:指驻防某地的最高军事长官。
3
“你来花剌子模的消息一传出,就有人在王宫前的广场上嚷着要杀了你。”帖木儿对他的新算端说。
“为什么呢?”扎兰丁皱起眉头,他跟帖木儿从小就是好朋友。
“不知道。”帖木儿说,“我也是刚到这里,是一个人来的。”
“你在忽毡坚持到最后不容易。”
“也许在花剌子模,只有你扎兰丁──显然帖木儿还不习惯叫他算端──只有你一个人意识到,我在忽毡牵制蒙古人是如何艰难。我来到这里,忽马儿不愿见我。忠实于他的突厥人,已公开把他叫算端。蒙古人对我们的入侵,给他们带来了好处,因为他们终于从你父亲摩诃末算端的制约下解脱出来。要知道,你父亲从前可是个有能力有决断的算端。”
这个头戴皮帽腰挂短刀的年轻灭里,刚从五六万蒙古人的围攻中只身脱险。当时帖木儿不得不带着他的伤员和辎重,乘船离开坚守了好几个月的忽毡,顺锡尔河向西撤退。蒙古人紧追不舍。后来他丢了伤员,也丢了辎重,只有几个卫兵跟着他。最后,那几个卫兵也都中箭身亡。而这时,还有三个蒙古人骑马追他。帖木儿用最后的三只秃箭中的一支,射中了领头的那个蒙古人,然后横穿沙漠,独自来到被围的都城。
“如果你父亲摩诃末算端,像打古耳人那样回击蒙古人,成吉思汗就不会轻而易举地拿下河中地区[1]。”帖木儿说。
“早在成吉思汗宣战前,我父亲曾尾随一支追击屈出律[2]的蒙古军队,在海迷赤河跟他们打了一仗。他想一箭双雕,打了蒙古人,再打屈出律,结果他自己差点送了命。”扎兰丁说。
“有人说,摩诃末算端已做了蒙古人的俘虏。也有人说,那一次是你救了你父亲。”
“结果他害怕了。他认为,蒙古人的一支小部队就这么厉害,若遇到成吉思汗本人的话,花剌子模的军队将不堪一击。那次战斗尚未分出胜负时,蒙古人主动撤离战场,因为他们没有得到与花剌子模交战的命令,率领那支部队的蒙古将领是哲别那颜。”
“摩诃末算端回来时路过费纳客特,我是在那里看到他的。”
“这我知道你。”
“摩诃末算端在短短二十年中,就创立了强大的花剌子模帝国,这是人间的一桩奇迹。不过像他那样精明英勇且傲慢自尊的君王,竟被一小股蒙古人吓得惶恐不安,也是一桩怪事。”
“因为他想起了他的父亲──我的祖父──帖乞失算端对他的忠告。”
“什么忠告?”
“多年前,我父亲摩诃末算端,撕毁了我祖父与哈剌契丹[3]的和约。他认为连巴格达的哈里发都怕他,就不该再向哈剌契丹称臣进贡,于是他跟哈剌契丹人打起来,并活捉了哈剌契丹的大将塔古阳。那场战争的胜利,使我们欢欣鼓舞,只有你沙不儿的伊玛木赛夷穆儿忧虑不安。他对他的学生说:‘哈剌契丹人的那一边,有一支凶残的民族,而哈剌契丹,实际上是一座把我们与他们隔开的祖勒哈儿纳因[4]墙。若这堵墙被拆除,我们这里将无和平可言,任何人都不得高枕无忧,我在为我们的伊斯兰哀悼呢。’”
“我也听说过这句话。”帖木儿说。
“但最早说这话的人,是我的祖父帖乞失算端。他告诫我父亲,不能与哈剌契丹作对,但我父亲无法忍受哈剌契丹人对他的无礼态度。”
“如果他阻止讹答剌的亦纳勒术杀死成吉思汗派往巴格达的商人,这场灾祸是可以避免的。”
“当时,一方面我父亲觉得这是一件小事情,”扎兰丁解释道,“另一方面,他不想得罪亦纳勒术。那个亦纳勒术,是我祖母秃儿罕哈敦的亲信,刚被封为哈只儿汗。后来,我父亲意识到是这件小事情,给他和他的国家带来如此巨大的灾难,便在恐惧中追悔莫及。”
“有人说,亦纳勒术杀死那些商人,是因为其中有个印度人对他直呼其名,不愿叫他哈只儿汗。”
“也有人说,他是谋财害命。如今他已死在蒙古人手里,再怎么说他,也没有用。”
“他是讹答剌最后一个被蒙古人活捉的男人。”帖木儿说。
“如果他不是那么任性,那么贪心,他可称得上花剌子模的英雄。”
“他是突厥人。”
“但他终生为我们花剌子模王室服务。”扎兰丁说。
“忽马儿也为王室服务。”帖木儿说这话有点刻薄。
“那个老家伙。”扎兰丁算端说,“我很小的时候,他就不喜欢我。”
“他也不喜欢你的父亲摩诃末算端。”帖木儿说,“你的几个兄弟中,只有你才能担当起你父亲的事业,可忽马儿则支持兀思剌黑当你父亲的继承人,因为兀思剌黑亲近他们突厥人。如果你父亲在临死前不改变他的遗嘱,忽马儿不会跟你对着干。”
“这个老家伙,没做过一样好事情。”
“他只会把被捆的俘虏,投到阿姆河里。”
“帖木儿。”扎兰丁左手握住右拳,指关节发出喀嗒喀嗒的响声。这两个年轻人,到现在还是一直站在王座旁说话。“我要你担当起统率军队的重任。即使保不住都城,也要把军队带到哥疾宁去。我们将成吉思汗引到山地,打一次胜战。”
“此刻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都城的失陷,而是另一件事。”帖木儿说。
“什么事?”
“可能在蒙古人攻城前,你就被突厥人杀死了。”
注释:
[1]河中地区:锡尔河与阿姆河之间的广大地区。
[2]屈出律:又称古出鲁克,乃蛮族王子,被成吉思汗击败,逃往哈剌契丹(即西辽),并篡夺了哈剌契丹的王位,但最终为成吉思汗的大将哲别追杀身亡。
[3]哈剌契丹:我国史称西辽。由辽末贵族耶律大石西迁后,在天山以西锡尔河以北,建立起来的强大王国。
[4]祖勒哈儿纳因:波斯语,即具有防御功能的长城。传说最早的祖勒哈儿纳因,为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所筑。
4
次日上午,扎兰丁算端当众委任年轻的帖木儿灭里担任守卫都城的最高将领时,异密们反倒很平静。好像大家都明白,新算端提拔他的亲信,是理所当然的事。那些支持算端的人,对这个任命忧虑为不安,并沉默不语;而那些反对算端的人,则幸灾乐祸,觉得那个年轻的帖木儿,准给新算端丢脸;谁会老老实实地听他的调动呢?
这消息传开后,花剌子模的老百姓却欢欣雀跃,因为他们相信这位在忽毡激烈抵抗过蒙古人的帖木儿,能守住花剌子模。他们认为,年轻人的活力和勇气,是战败成吉思汗的唯一法宝。可就在这时,扎兰丁算端和帖木儿正计划着如何把城中的有生力量撤出去。据情报讲,成吉思汗已派出他的另一个儿子窝阔台,来花剌子模都城,由他全权掌握攻城部队的各项战事,并协调他的两个兄长术赤、察合台的僵硬关系。如今成吉思汗已打下阿姆河以北的辽阔地区,但分散到各地的花剌子模军队仍有三四十万,仍比蒙古人多。因此,帖木儿也认为退往哥疾宁是上策。即使花剌子模的军队全部退到印度河以东,还能卷土重来。只要集中兵力,找机会围歼蒙古人的小股部队,各各击破,那么最终打败成吉思汗,是可能的。
夜深了,扎兰丁一个人待在王宫中他自己的屋子里。这几个月来,他将第一次安稳地睡到床上去,睡的是他自己的床。帖木儿走了,他要连夜动员那些不大瞧得起他的异密们在后天凌晨离开城区。若从红沙漠往南撤,必须在给养方面准备得充分些。若忽马儿的人不愿走,就丢下他们算了。不过要冲出蒙古人的包围圈,得血战一场呢。
扎兰丁上了床,把他的宝剑挂在床框上。如今王宫中没有一个女人了。父王摩诃末算端从撒马尔罕撤往巴里黑时,曾捎信给祖母秃儿罕哈敦,要她立刻带着王妃和孩子到剌夷去。这是秃儿罕哈敦头一次听从她的儿子摩诃末的忠告。因此,王宫里的女人早就走了。
扎兰丁正睡在床上,但睡不着。他在想他的妻子木八剌和他们的三个女儿。当初他派人把她们送到哥疾宁去,是因为木八剌不愿意跟秃儿罕哈敦一起走。她不喜欢秃儿罕哈敦,也不喜欢秃儿罕的娘家人,宁愿到敌视花剌子模的古耳人那里去,也不肯跟着秃儿罕走。她现在怎么样了?至少没像秃儿罕哈敦一样,被蒙古人抓住。古耳人可能乘机反抗花剌子模,把她杀了,也杀了孩子。在这样的大灾难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扎兰丁想,即使现在就有人来告诉我木八剌死了,也不必惊讶。扎兰丁是在巴里黑遇到木八剌的,当时她泪流满面。三个女儿倒很平静,仿佛正离宫出游呢。
扎兰丁灭了灯,一个人躺在床上,能听见卫兵在屋外走动的脚步声音,也听见了秋虫蛐蛐的悲鸣声。他累了,精疲力尽,但睡不着。
外面传来卫兵的一声喊叫,扎兰丁警觉地翻身起床,一把抓起他的宝剑,跳到门背后。这时候,外面响起了兵器相撞的声音。但片刻后,听到一记沉闷的响声,大概卫兵把刺客击倒了,扎兰丁从门背后走出来。
“扎兰丁算端。”一个脸色黢黑的突厥人,在月光下手持佩刀闷声叫他。“我杀了你的卫兵。”
“你是谁?”扎兰丁持剑喝问。
“你的朋友。”那人说。
“那你为什么杀死我的卫兵?”
“因为他不让我进来见你。”
“这是他的职责。”
“但我认为,杀了他比跟他说清楚我为什么见你,要容易得多。”
“你若认为我也那么容易被你杀死的话,你就错了。”
“我是来救你的。”
“怎么回事?”
“忽马儿收买了你的另外几个卫兵,现在王宫已被包围。”
“你得跟我讲你是谁。”
“我是忽马儿的卫队长。”那人说,“奉命前来抓你,我的人已经埋伏在王宫周围。”
“可你为什么来救我?”扎兰丁问。
“因为尊敬你。”
扎兰丁仍手持宝剑。王宫里静悄悄的,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也不会发生。就在这时,扎兰丁突然想到,这屋子跟前,应该至少有三个卫兵才对,可现在只有一个。而这一个,正倒在地上流血。
“你布置在王宫外面的那队卫兵,一部分逃到忽马儿那里去了,另一部分,被忽马儿的人杀死了。”那个突厥人说。
“那么,忽马儿的人,为什么不进来抓我?”扎兰丁问。
“因为他们要得到我的命令后,才能行动。”黑脸突厥人最后说,“我得走了,但愿你能够从这里逃出去。”
5
尽管已是深秋时节,但白天在沙漠中行走,仍觉得很热。扎兰丁算端在向导的带领下,骑骆驼横穿沙漠,前往你沙不儿。两个人走了两天两夜了,估计还要走这么长时间,才能走到那里。向导是一个白胡子老人,寡言少语,难得说一句话。扎兰丁是从暗道逃出王宫的,并泅水逃出花剌子模都城。他一个人在月夜中小心翼翼地穿过蒙古人的封锁线,然后往南面的沙漠里跑。他在沙漠边遇见这个老人,换了一身衣服,请老人带他去你沙不儿。
他们顺着有泉水的线路走。有时候风很大,吹得眼睛都睁不开。扎兰丁沉着脸,也不说话。他逃出暗道后,本想找帖木儿去,可是街上全是忽马儿的人,而他也不知道帖木儿究竟在哪里。再说,若找到了帖木儿,他也不是忽马儿的对手。且自相残杀,只能加速花剌子模的灭亡。因此,扎兰丁决定一个人逃出都城。
太阳在干枯的河床那端贴近地平线,晚霞绯红,微风拂面。老牧人正一把一把地拔枯草,准备点火烧茶。扎兰丁则坐在布满褐色砾石的河岸上,继续沉思默想。
他现在沮丧透了。与其说他是看不到花剌子模的前途,不如说他是对花剌子模人深感绝望。都大敌当前了,大家仍是只考虑自己的利益,自相残杀,如恶狼一样,撕咬着被猎人打伤的同伴。他知道忽马儿要杀死他是想夺得王位,而另几个异密,却想杀了忽马儿,夺他的妻妾呢。这帮丧心病狂的家伙,只要在蒙古人消灭他们之前荣耀一番,就称心如意了。在他们心里,既没有王室,也没有国家,更没有人民。所以,他们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如何拯救他们的国家,甚而不知道如何拯救自己。
“我可以不要王位,但必须有一支服从我的军队。”早在父王摩诃末撤离撒马尔罕前,扎兰丁就这么说。可父王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认为花剌子模在劫难逃,任何人都不能改变它的命运。
扎兰丁又说:“我们没有遭遇到那些甚至还没离开他的本土的敌人时,就转身逃跑,把军队分散到各地去,这是懦夫的表现。”他心直口快,常惹父王生气。“如果你本人没有勇气前进,怯于打仗,不敢攻击敌人,怕与敌人搏斗,坚持往西逃,你应该把军队的指挥权交给我,看我如何带领勇敢的士兵,去阻止我们的敌人。”
这时候,父王连生气的力气也没了,既未训斥,亦未咒骂,而是心平气和地说:“这个世界的灾祸与福分,是有固定界限的。万事万物的顺序和安排,以及它们的错乱和缺陷,也都是有明确范围的。你要恢复被打乱的秩序,巩固被动摇的事业,你努力,你挣扎,最终只是徒然辛劳、增添痛苦罢了。若在绞索中挣扎,只会加速死亡。”
“你以前可从没说过这种丧气话。”扎兰丁说,“别忘了你是一个大算端,你征服了古耳人,你征服了塞尔柱人,连远在巴格达的哈里发,听到你的名字都吓得打哆嗦。”
“那时候我运气好。”
当时摩诃末算端不同意这个儿子留下来,并强迫他继续跟在自己身边,一起往哈马丹逃去。
绝望是一种可怕的恶劣情绪,扎兰丁仍在痛苦地沉思。如今他已合法地继承了花剌子模的王位,但那些有影响力的异密,却不肯承认他,不愿服从他。这个年轻的新算端,如今没有自己的军队,连卫兵也敢背叛他。蒙古人已拿下河中地区,而花剌子模都城,也坚持不了几天了。蒙古人还会进攻呼罗珊[1],从巴里黑打到你沙不儿,花剌子模的算端、异密、伊玛木,以及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将不分贵贱地遭屠杀,不然就做蒙古人的奴隶,对蒙古人俯首帖耳,任由他们奴役。到了那个时候,花剌子模帝国将不复存在。
老向导在火堆上架起茶炊烧水。扎兰丁一脸痛苦表情,他心想,这个老人不问世事,虽然只在沙漠中生活,反倒比有王位的我还平静幸福。为何非去你沙不儿不可?如果那边的异密也不服从我,甚至也像忽马儿一样要杀了我,还不如留在沙漠里,哪儿也不去。
扎兰丁想到自己将在这个无边无际的沙漠中耗尽青春年华,便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也害怕这种结局。虽然他生性沉静,但要在沙漠中孤寂地度过一生,这对他来说,也不是能轻易做到的事。
注释:
[1]呼罗珊:在古代,指伊朗西部、阿富汗北部,以及土库曼斯坦南部的广大地区,它有你沙不儿、马鲁、也里和巴里黑四座城市。
6
抵达你沙不儿北面的沙的阿黑时,一支三千人的花剌子模军队,接纳了他们的新算端扎兰丁。他们的首领是克亦勒底。这个身材矮小但非常壮实的不花剌人,已发誓忠于扎兰丁。而在这个时候,又有人从哥疾宁带来了好消息。扎兰丁算端的丞相苫思木,设计杀死了那个有心叛变的古耳人首领哈儿普特,一举夺下哥疾宁。于是被哈儿普特拒之城外的雅明灭里,得到了足够的给养。他的两万军队,也在马不停蹄的大撤退之后,得到了充分的休整。而使扎兰丁更兴奋的是,他的妻子和孩子,也在哥疾宁,且安然无恙。
绝望和希望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孪生兄弟。扎兰丁在沙漠中打算放弃抵抗蒙古人的行动时,不由得想起了他的妻子木八剌。她温柔漂亮,最清楚扎兰丁作为王子却被父王轻视的痛苦,对他十分体贴。他的祖母秃儿罕哈敦不喜欢他,他的父亲摩诃末算端也不喜欢他,而他母亲,早就去世了,因此,王宫里没人把他放在眼里。结婚后,他发觉木八剌给他的幸福,竟抵消了他的痛苦,就不再悒郁沉闷了。
木八剌是个行事谨慎的女人,扎兰丁在沙漠中这样想,她和孩子不会出事。即便哥疾宁那边乱起来,她也会机警地从灾难中逃脱。因为坚信妻子和孩子还活着,扎兰丁才鼓起勇气往你沙不儿走。他要从那里横穿也里地区,到哥疾宁去。现在得到了妻子和孩子的消息,扎兰丁竟恢复了战胜蒙古人的信心。他相信克亦勒底,也不得不相信这个不花剌人。
扎兰丁算端来到沙的阿黑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呼罗珊全境。花剌子模的许多小股部队,正向沙的阿黑靠拢。不过蒙古人也反应迅速,立刻从近处派军队追击扎兰丁。三个月前,蒙古人在得知摩诃末算端逃往哈马丹时,派哲别和速不台,率两支骑兵分两路彼此呼应,对摩诃末穷追不舍。他们横穿呼罗珊,直抵里海,吓得摩诃末算端心惊胆颤,最后不得不躲到一个叫阿必思滚的小岛上,在那里苟延残喘。现在,扎兰丁也同样面临着他父亲遭遇的危险。
“我们必须退到哥疾宁去。”他对克亦勒底说,“那边有兴都库什山,蒙古人进入山地就无法发挥他们的骑兵优势。兴都库什山中的狭谷、森林和关隘,是我们阻击蒙古人的好地方。”
“可我们要穿过已经有蒙古人的也里地区,才能到达哥疾宁。”克亦勒底提醒道。
“我们要在蒙古人的大部队还没到也里之前,就冲过去。”扎兰丁算端说,“如果我们也像我父亲摩诃末算端那样往哈马丹走,那么我们的结局,肯定跟他一样惨。”
于是,扎兰丁的部队竟迎着蒙古人往东面走。他们日夜兼行,风雨无阻,可就在绕过兀思秃哇、已接近兴都库什山的余脉沙牙罕山时,一支蒙古军队以逸待劳,已候在那里多时。扎兰丁算端带领他的部队走进一道山谷后,蒙古人便从山上冲下来。这一仗打得昏天黑地,双方都伤亡惨重。
另一支从别处赶来的花剌子模军队,得知扎兰丁算端被围困在山谷中,竟立刻掉头跑了;率领那支军队的人,正是扎兰丁算端的大弟阿黑算端。阿黑得知他哥哥已逃出都城后,也设法逃了出来。沿路遇到被蒙古人打散了的残兵败将,就把他们组织起来,投奔扎兰丁。可阿黑不敢跟蒙古人交战,就见死不救,溜之大吉了。
直到天黑,扎兰丁才带着一队人马冲出蒙古人的包围圈。在这场短兵相接的恶战中,克亦勒底没违背他对扎兰丁算端的誓言,死死护住扎兰丁,寸步不离。他手下的骑兵,也个个奋勇作战,不怕牺牲。他们是凭着勇敢无畏,才冲出了山谷的。
可刚喘了一口气,又碰到另一支追击他们的蒙古人。这时候,扎兰丁命令克亦勒底在一个三岔路口阻击敌人,他自己带着几个卫兵,从南面一条小路迅速逃往山区。克亦勒底挡不住蒙古人时,便从另一条小路逃走。蒙古人以为扎兰丁算端也走的是这条路,又穷追不舍结果在重山峻岭中迷了路,这才停止追击。
进入古耳境内,虽说暂时摆脱了蒙古人,但扎兰丁算端,却陷入了另一种困境中。尽管蒙古军队没把古耳人当朋友对待,可古耳地区的每一个城镇,都不肯接纳花剌子模的新算端。扎兰丁抵达佐赞时,想入城休息片刻,让他的马匹有时间吃点草料,可佐赞的头人跟他吵起来,不让他进城,在城墙边待一会儿也不行。
“你滚吧,我们不认识你。”佐赞人在城墙上对他说,“如果蒙古人用刀和剑进攻你的正面,那么我们同样会在你的背后进攻你。”
7
库朱朗堡隐藏在兴都库什山南麓的丛林中。峡谷里湍急的小溪,正跳动着太阳的光亮。松鼠在结了松果的树林中,正快活地窜来窜去。沿一条铺了石阶的小径往山顶攀登,这里密林层叠,峰回路转。林荫中有巨石兀立。茂盛的羊齿草,几乎遮盖了山坡上每一块沃黑的泥土。走在这条僻静的山道上,谁也不会想到它正通往一座固若金汤的古堡。那儿有爬满枯藤的石墙,高耸入云的圆碉楼,围着一圈雉堞的广场。天空晴朗,万里无云,秋日的阳光,正温和地照着广场上的青石板。
三个面孔清秀的女孩,正聚集在远离过道的墙角边捉蟋蟀。那边的荒草,总是年复一年地从石缝中冒出来,长出高高瘦瘦的细茎儿。扎兰丁算端和他的妻子木八剌,就站在南面的雉堞旁,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看着眼前这片绵绵不断的矮山地。木八剌不用打扮就很好看,她生了三个孩子,却依然如未婚前那样妩媚动人;长长的眼睫毛底下,闪动着乌黑明亮的眼睛。她挨着她丈夫的宽肩膀,居然在战乱中不期而遇,这使她欣喜万分。原本驻守也里的雅明灭里,在夺得哥疾宁后,带着两万人,去追击深入兴都库什山的一股蒙古部队。据说他打跑了那些蒙古人,正待在希巴山口南部,静候战局变化。雅明灭里离开哥疾宁时,把他的家属送到库朱朗堡来,并劝扎兰丁的妻子木八剌也来这里,木八剌同意了。这地方鸦默雀静,竟静得像在天堂里。
“没想到你会来这里。”木八剌笑着说,她笑的样子很迷人。
“我离开佐赞后,碰见一个打柴的樵夫,他说雅明的家属在库朱朗堡,我就来了。”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么?”妻子问他。
“当时刚结婚两个月,我们也是站在这里,朝那边看。我和你打赌,我们三个女孩中的第一个,是不是在你肚子里了。”
“你是成天只想那件事。”
“那时候,我只想跟你待在这里,可父王不同意。”
“他要你替他打仗,但不把王位留给你。”木八剌刻薄地说。
“如果你以前对这件事感到不满,那么你现在应该高兴了。”扎兰丁拔出佩剑给妻子看。“喏,你看没看到?父王已把他的王剑给了我了。”
“他也把他无法对付的敌人,交给了你。”
“是的,是的。”扎兰丁点头承认。“如果雅明灭里支持我,那么我就会在这一带打败成吉思汗。”
“可雅明不会支持你。”木八剌说,“你想想看,这么多年,有哪个亲近秃儿罕哈敦的突厥人,对你表示过一丝一毫的同情?”
“我想我能说服雅明,因为他跟我一样,也要打败蒙古人。他才不会在蒙古人面前束手就擒呢。如果他支持我,那么逃往白沙瓦的军队,就会回来响应我。到那时候,我们在兴都库什山南面,至少能集中十万兵力。如果运气好,就能在希巴山口挡住成吉思汗。”
“可雅明不会支持你。”木八剌重复道。
“为什么?”
“你不知道雅明把你的苫思木抓起来了?”
“苫思木不是帮他杀了哈儿普特,让他进了哥疾宁吗?”扎兰丁惊讶万分。
“可雅明离开哥疾宁的时候,把苫思木囚禁在一间地牢里。”
“他为何这么做?”
“不知道。”
扎兰丁皱起眉头。如今大敌当前,可花剌子模的突厥异密,却自相残杀,令人心寒。
“若守卫这个古堡的木扎儿尊敬你,”木八剌对她的丈夫说,“你就能见到你的苫思木。”
“这是怎么回事?”扎兰丁追问道。
“苫思木就关在这个古堡的地牢里。”
扎兰丁立刻转身,往广场北端的主楼疾步走去。那三个还在捉蟋蟀的小女孩,正吃惊得看着她们的父亲,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们的母亲木八剌自言自语道:“若没有战争,该多好。”
8
这间石屋的木窗比较大,光线透过打开的窗户,投在屋内的石板上。里面搁了一张做工粗糙的木板床,不过那床上却铺着精美鲜艳的不花剌毡垫。在这间石屋里,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因为窗外的树林底下正长着一片被当地人称为美人草的阔叶植物。苫思木在地牢里已经闻惯了这种呛人的草香,他从那里走出来,一看到明亮的光线,眼睛就睁不开。他原本是摩诃末算端的马夫,后来被扎兰丁要来当丞相。蒙古人入侵前,他经常往返于哥疾宁和花剌子模之间的商道上,替扎兰丁在哥疾宁管理本地的政务与税收,干得非常出色。看到他这张饱经风霜且皱纹纵横的面孔,扎兰丁掉过头去,望着窗外山峦起伏的原野,抑制内心的激动情绪。
“你在这间屋子里好好睡一夜,明天下山去哥疾宁。”扎兰丁对他的老丞相说,“你告诉哥疾宁人,我将在三天之内到达他们那里。”
“撒剌哈丁知道你来了,肯定很高兴。”老人说。
“他已被叛乱的古耳人处死。”
“撒剌哈丁死了?”老人惊骇不已。
“是的。”扎兰丁说,“有一个叫剌吉木勒的家伙聚众闹事,叫人用牛车把撒剌哈丁肢解成碎块。”
“我知道那个人。”
“现在,剌吉木勒正领着一帮乌合之众,前往白沙瓦攻打阿格剌黑异密,而哥疾宁也很乱,惟有你的智慧,方能保全你的性命。”
“我尽为而为。”
撒剌哈丁是扎兰丁派驻哥疾宁的军事首领。半个月前,他曾配合苫思木老人袭杀了企图反叛的哈儿普特,把雅明灭里迎入哥疾宁。他和苫思木是扎兰丁算端最忠实的大臣,如今他却死了,被古耳人当街处死。现在每一个花剌子模人和古耳人都害怕异教的蒙古人,也都想把蒙古人赶回去,可在这场战乱中,大家首先考虑的是如何干掉对自己有成见的且同样是信仰伊斯兰教的穆斯林[1]。花剌子模帝国的命运,就是伊斯兰的命运;如果成吉思汗打下了花剌子模、呼罗珊和古耳,那么他攻占剌夷和哈马丹,甚至哈里发的巴格达,将指日可待。到那时候,每一个穆斯林,都是蒙古人的奴隶。
“苫思木。”年轻算端从沉思中抬起头,问他的老丞相,“你帮雅明杀了哈儿普特,为什么他反倒把你抓起来?”
“因为他认为他父亲是我害死的。”苫思木老人平静地说,“你可能听说过那件事。”
“我记得我父亲摩诃末算端说,那件事跟你没关系。”
“有人割断了他父亲的马鞍带,他父亲从奔跑着的骟马上摔下来,摔死了。雅明灭里始终认为那是我干的,因为他看见我在赛马前曾去过那匹骟马的跟前。”
“不明白我们穆斯林之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纷争和仇恨?”
“因为纷争和仇恨,是人类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没想到你比我还悲观。”
“对不起。”老人说,“我刚从地牢里出来,容易讲丧气话。”
“你有权利这样讲。”
注释:
[1]穆斯林:信仰伊斯兰教的人。
9
尽管扎兰丁算端的老丞相苫思木受了莫大的委屈,但他依然不计个人得失,勇敢地前往混乱不堪的哥疾宁。他凭着他那的智慧,以及他的能说会道,最终说服了哥疾宁城中最有威望的古耳人,使古耳人愿意接受扎兰丁算端的指挥,共同抵抗即将来临的蒙古军队。扎兰丁算端进入哥疾宁城的那一天,他和他的妻子木八剌,受到本地人的隆重欢迎。老百姓更是欢欣鼓舞,因为他们认为,在整个伊斯兰国家中,如今惟有扎兰丁算端能抵抗并击败成吉思汗。这种信念,同样也在失去信心的花剌子模军队中,突然明确起来。雅明灭里得知剌吉木勒反叛,并前往白沙瓦攻打逃到那里去的阿格剌黑时,迅速从巴希山口回兵白沙瓦。不过在他抵达白沙瓦之前,阿格剌黑已经打败了剌吉木勒,并把他活捉了,然后杀了他。在此之后,雅明灭里和阿格剌黑异密,又各自率领五六万军队,来投扎兰丁。
冬天大雪封山,兴都库什山中的每一个山口,都是冰天雪地,因此蒙古人全被阻挡在这道天然屏障的北部。扎兰丁算端得到这个有利的喘息机会时,努力协调雅明和阿格剌黑的僵硬关系,并整顿军队,补充给养,蓄积抵抗成吉思汗的力量和精神。这时候,哥疾宁已充满战斗的热情与渴望。每当人们看到扎兰丁算端那高大的身躯,那宽厚的胸脯,以及他头上那个与当地人一样的筒形毡帽,就相信他能战胜蒙古人的成吉思汗。后来,人们又得知扎兰丁算端将迎娶雅明灭里的女儿为妻,更是奔走相告,欢天喜地。这件事说明扎兰丁算端对抗蒙古人已胸有成竹,也说明雅明灭里已完全承认扎兰丁继承王位的事实。
然而,这件事却使扎兰丁本人十分苦恼。虽说每一个穆斯林可以同时拥有四个女人做他的妻子,但是年轻的扎兰丁算端在与木八剌结婚后,便对她说他只要她一个。可如今大敌当前,他不得不娶雅明灭里的女儿为妻,跟这位五六年前被他拒绝过的突厥姑娘结婚。
那天晚上,雅明灭里正准备离开王宫,回他的营地。他装出十分犹豫的样子,问扎兰丁算端能不能答应一件事。
“什么事?”算端看着眼前这个也是浓眉大眼的突厥人问。
“昔奴哇至今没嫁人。”雅明灭里说,“尽管你曾伤透她的心,可她还是喜欢你。”
扎兰丁沉默不语。
“她说非嫁给你不可。”
“如果她认为我以前是摩诃末算端的长子,现在是摩诃末算端的王位继承人,想跟我结婚的话,”扎兰丁算端说,“那么她得到的全部荣耀,会被另一种痛苦所抵消。”
“什么痛苦?”雅明灭里问。
“她跟我结婚,会痛苦地感到我不爱她。”
“几年前,我就跟她说过这句话,但她不听。”
“眼下她在哪里?”
“就在我营中。”
“明天我到你那里去,我跟她当面谈一谈。”
“好的。”雅明灭里点点头。“希望你能说服她。一个做父亲的男人天天看到没嫁出去的女儿是什么滋味,惟有我雅明知道。你跟木八剌结婚后,她一直不开心。她说你的木八剌,是牧羊人的女儿,认为你娶木八剌是一时的糊涂。”
“木八剌的父亲,至今仍在不花剌那边骑着骆驼放羊呢。”扎兰丁证实道。
第二天,扎兰丁算端果然前往雅明灭里驻扎在郊外的营地,去找灭里的女儿昔奴哇。他想到他要跟这个肤色黢黑嘴巴很大的姑娘单独谈话,就觉得恶心,好像吞下了一只活苍蝇。
“如果你想得到一个女人所希望得到的幸福,那么你做了我的妻子后,肯定会失望。”扎兰丁看着眼前这个体格健壮的黑姑娘说。
“我不要幸福,只要你。”
“可我不会答应你。”
“你今天拒绝我,那么我父亲明天就会撤出哥疾宁,带了他的部队去印度。”
“他不会那么做。”扎兰丁说,“因为这对他没好处。”
“为了我,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昔奴哇不无得意地说,“如果我要他此刻杀了你,他不会让你活着走出他的营门。你明不明白,因为我爱你,我父亲才归顺于你。忽马儿几次派信使来,要我父亲杀了你,都被他断然拒绝。”
扎兰丁算端明白这件事的后果是什么,努力克制自己对这个姑娘的反感,沉思片刻后,当场答应她对他的逼婚。
“你走出这个营地,就会反悔的,对不对?”昔奴哇问。
“不会反悔,我保证。”
“我爱你。”
“这我知道。”
扎兰丁算端答应这桩婚事,并非害怕当天走不出雅明灭里的营门。他别无选择,因为如果雅明灭里撤走他的军队,不仅使哥疾宁兵力大减,而且军心动摇,容易被蒙古人各个击破,其后果不堪设想。这时候,扎兰丁为自己身居王位而不能自主自己的婚事感到痛心。这件事对他本人的刺激,不亚于因蒙古人入侵他的祖国,给他带来的不安与痛苦。
当晚他在王宫的卧室里,跟妻子木八剌说了这件事。
“我答应了她和她的父亲。”
“她为什么盯住你不放?”木八剌眼睛红了,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
“我对她说了,我是只喜欢木八剌,她说她知道。”扎兰丁用手掌替木八剌擦眼泪。
春暖花开的时候,哥疾宁人为扎兰丁算端迎娶第二位妻子,举行了盛大的欢庆仪式。人们看到扎兰丁算端和木八剌王后,都是一脸安详表情,衷心祝愿算端的婚姻生活幸福美满。这一天,大家载歌载舞,欢天喜地,完全忘了蒙古人给他们带来的战争灾难。
扎兰丁算端与昔奴哇结婚后的第三天,他便率领雅明灭里和阿格剌黑异密,以及他们属下的军队,奔赴兴都库什山南麓的八鲁湾,迎候蒙古人。人们看到十万人马浩浩荡荡地开出哥疾宁,心中便升起必胜的信心。扎兰丁算端跟妻子木八剌告别时很难过,因为他无法阻止他的另一个妻子,新婚的昔奴哇,随军前往八鲁湾。他的眼眶湿了,怕眼泪流出来,咬着嘴唇,掉头走出屋子。
就在这时,从兴都库什山北部的塔里寒,传来蒙古人进军哥疾宁的消息。成吉思汗派帖客出克那颜率领一支蒙古军作为前锋部队,已经翻越了兴都库什山,并攻下了那个固若金汤的库朱朗堡。
10
也许是渴望战斗,并渴望取得战斗的胜利,也许只是为了摆脱昔奴哇的那种满怀爱情,却又像小女孩玩弄布娃娃那样的任性和纠缠,扎兰丁居然亲自率领一支花剌子模骑兵,奔袭蒙古人。
十五岁起,扎兰丁就跟随他父亲摩诃末算端南征北战,因此他对行军打仗,有着极其敏感的反应。那时候,尽管他父亲不喜欢他,可是他却非常尊敬并崇拜他父亲,因为这个老算端在与形形色色的敌人作战时,常表现出天才般的机智和勇敢;他那种坚韧不拔的性格,也深深留在他的儿子扎兰丁的记忆中。后来,当摩诃末算端在蒙古人面前突然变得胆小如鼠时,扎兰丁百思不得其解。也许他父亲老了,对战争失去了原有的热情;也许是见到蒙古人那种独特的作战方式,便不知所措了;也许他敏感地发觉蒙古人的领袖成吉思汗是个真正的天才军事家,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因此,这个老算端在无可奈何中,对他本人的,以及他的帝国的前途,绝望了。年轻人气血旺盛,扎兰丁却认为成吉思汗之所以用兵自如,是由于花剌子模军队不曾有过有效的抵抗,否则无法想象两支总共只有三万人的蒙古军队,能在花剌子模长驱直入。他们为了追击花剌子模的算端,由东向西横贯大帝国的全境,如入无人之地。扎兰丁认为,他父亲摩诃末算端是被他本人的恐惧心理击败了,可是算端却把他即将面临的失败,归结于这是命运或天意所致。在最后几个月的逃亡途中,这位一生戎马倥偬百战百胜的大算端竟拚命饮酒,并沉溺于美女和优伶的欢声笑语,终日乐而忘忧。看到父亲怎样成为人人敬畏的大英雄,又怎样变成人人唾弃的胆小鬼,扎兰丁震惊万分。不过尽管这个年轻的新算端对蒙古人不像他父亲那样害怕,但是他对蒙古人的强悍与机智,是印象深刻的。蒙古人一进入花剌子模,便兵分四路,以割断花剌子模各部队间的呼应与联系;而蒙古人的领袖成吉思汗,则率领他的幼子拖雷日夜兼行,最先插到不花剌,切断花剌子模都城与撒马尔罕的军事通道。看清楚这种挥洒自若的战略手段后,即使一个从没打过仗的村夫野老,也会惊讶叹赏。因此,扎兰丁心里明白,要战胜成吉思汗,是非常困难的事情,甚至毫无希望。但他认为,若他本人也像他父亲摩诃末算端那样望风而逃,最终为世人耻笑,还不如战死在蒙古人的刀剑下。
扎兰丁算端迅速插到库朱朗堡时,凭着他熟悉古堡周围的地形,也凭着他多出蒙古人两三倍的兵力,便击败了帖客出克的蒙古部队,杀死一千人。帖客出克退回赫里河北岸,并拆了架在河上的桥梁,于是两支敌对的军队,各自在河边下营驻扎,隔着河互相射箭,直到当日傍晚。
当扎兰丁算端正考虑如何渡河追杀帖客出克时,那些蒙古人却在半夜里撤走了。此后不久,扎兰丁算端击败帖客出克的消息传到了塔里寒,成吉思汗立刻派他母亲的养子忽秃忽,率领三万人马进军兴都库什山。
就在扎兰丁算端从蒙古人手中夺回库朱朗堡,又回到八鲁湾后的一个礼拜内,忽秃忽已冲破希巴山口,直抵兴都库什山南麓的山前丘陵,与驻扎在八鲁湾的花剌子模军队,严阵对峙。
这是阳光明媚的春天。尽管夏富拉迪山的尖山峰仍白雪皑皑,但雪线底下的塔松已染上柔嫩的新绿。这时候,丘陵地带的阔叶树,以及阔叶树底下的各种杂草,已是郁郁葱葱而生气勃勃。野兔和松鼠,正欢快而活泼地享受着春天的阳光和温暖。这片安静的丘陵地带,曾经是古印度的阿育王召开佛学大会的地方。即使在那些最普通的小山上,也都立着一些安详的面带微笑的石刻佛像。因此,连那些手持兵器的士兵们,也不相信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战,将在此地爆发。
蒙古人是在空气新鲜的早晨出现的。扎兰丁算端立刻上马,他命令雅明灭里指挥右翼部队,阿格剌黑指挥左翼部队,他本人则坐镇中路。后来,他又命令他的骑兵全部下马,要他们在抓牢马缰绳的同时,与蒙古人短兵交战,作殊死搏斗。
蒙古人开始向扎兰丁算端的右翼进攻。当雅明灭里告诉他的将领,他们的人数远远超过蒙古人后,他的骑兵部队便万马奔腾,一下子冲进敌人的队伍中。直到这时,蒙古军队的统帅忽秃忽才意识到这场恶战的艰难与凶险。身为成吉思汗的大法官,忽秃忽也是那种坚韧不拔的大英雄。他神色镇静,命令他的大将拔都儿冲击扎兰丁的左翼阿格剌黑。但在一次比一次更为猛烈的冲击中,阿格剌黑的部队竟巍然不动。
刀锋与剑刃在太阳底下闪出一片片耀眼的光亮,扎兰丁的右翼与忽秃忽的左翼正不停地厮杀着。当双方的士兵真正交手后,这才明白彼此都是能征惯战的老兵。他们挥舞着各自的兵器,几乎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汗水和血水,洒在对手的脸上了。双方都在非常有限的地段内进攻与退却,而彼此的局部退却,往往是为了更有效地进攻。因为每个士兵都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某一方有一个人转身逃跑,那么他这边的整个军队,将会惊慌不安,以至于旗倒兵溃,无法收拾。因此短兵交战时,胜利只属于坚持到底的那一方。
血与肉的拼搏,一直进行到傍晚时分。为了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扎兰丁算端冒着被蒙古人冲垮的危险,从他的中路和左翼中,抽出两支人马支援雅明灭里。即使这样,蒙古人的左翼军队仍奋勇作战,毫不退却。当双方依然打得难分难解,胜败未卜时,绯红色的晚霞渐渐暗淡,黑夜来临了。这时候,双方不得不挥旗收兵,各自退回到自己的阵地上扎营过夜。
第二天早上,扎兰丁算端站在阵前的小山岗上观察敌军。他和他的将领,竟发觉蒙古军队的背后,又出现了一支军容严整的部队。
“我们打不动了。”雅明灭里对他的新算端──也是他的新女婿──说,“我们用了几乎两倍于蒙古人的兵力,也没打败他们。现在他们又来援兵,我们该撤退了。”
“退到哪里去?”扎兰丁算端问。
“去提拉合山。”
“然后呢?”
“如果蒙古人继续追我们,就到迦儿漫去。”雅明灭里说,“那边天气热,蒙古人受不了那种炎热气候。”
扎兰丁紧皱眉头,他那又黑又粗的眉毛,像两把威武的黑剑。此刻他意识到雅明心存恐惧,胆怯了,这个老突厥一世英武,可现在也像他父亲摩诃末算端那样害怕了。如果他手下的突厥士兵,知道他们所崇拜的英雄已失去继续战斗的勇气,那么蒙古人就会轻而易举地赢得这场战役的胜利。
“我们的侦察分队,怎么没提到蒙古人有后续部队?”扎兰丁算端似乎自言自语地问。
“成吉思汗用兵如神,我们跟他作对,是徒劳无益。”
“雅明。”扎兰丁算端仍沉得住气。
“什么?”
“想一想你过去的英勇,鼓起勇气,跟你的敌人再拚杀一次;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你以为我害怕了,小伙子?”雅明灭里傲慢地昂了昂头。“我才不会像你父亲那样害怕蒙古人。”
“那么,我们现在就出击。”扎兰丁算端说,“全线出击!”
花剌子模军队得到这个命令时,蒙古人已无法挽回他们的败局。因为在昨日的战斗中,丧失了精锐力量,忽秃忽面临被围歼的恶运。现在他不得不命令蒙古人在他们的从马[1]上,竖起假人以迷惑扎兰丁。如果扎兰丁不敢进攻,他就有可能在援兵到来之前,仍守住他的阵地。
太阳升起来了,兴都库什山这边光明灿烂。扎兰丁算端亲自擂鼓,他的骑兵全都上马了。这时候,花剌子模人的勇气和信心正并驾齐驱,他们一鼓作气,像秋风扫残叶一样,打败了蒙古人。扎兰丁又身先士卒,咬住蒙古逃兵不放,迫使忽秃忽回身再战。在败局已定的溃逃中,蒙古人居然冷静地组织起一支断后部队,杀死了五百名花剌子模追兵,才从容不迫地撤入密茂的森林。而在扎兰丁算端追击忽秃忽时,他的军队正忙于劫掠蒙古人丢弃的辎重和财物。
注释:
[1]从马:游牧人在旅行中,或征战中所携带的备用马。
11
八鲁湾战役的胜利,给扎兰丁算端带来了赢得这场战争的希望,可他还没充分感觉到这种希望的喜悦时,雅明灭里与阿格剌黑异密为了争夺蒙古人的一匹战马,再次反目为仇。
“他活该!”昔奴哇大声说,“他本是给你祖父端洗手盆的小奴隶,是你们家稀奇他,让他当了大异密。”
这个新娘子显然不知道她的算端丈夫的祖先讷失的斤,早年也是个微不足道的奴隶。当时在塞尔柱宫廷中,讷失的斤凭着他的机敏和能干,一跃而起,跻身于高位。他临死前已荣任都城的沙黑纳[1],这给他的后代最终推翻塞尔柱王朝,并创建起花剌子模帝国打下了有利的基础。因此,扎兰丁算端听了他新婚妻子的那句话,脸色更难看了。
“再怎么说,你父亲也不该拿鞭子抽他的脸。”
“抽了他的脸又怎么样?”昔奴哇撇着嘴问。
“他是五万名士兵的统帅,应该维护他的自尊心。”
“他的自尊心就可以高傲到无视我父亲的尊严了?他不知道我父亲是花剌子模算端的岳父么?照我看,我父亲对他已经很客气了,如果他抢我的马,我肯定杀了他。”
扎兰丁觉得没必要再说什么了,转过身子,面对连绵起伏的兴都库什山默不作声。这个蠢女人,他心里骂道,我还不得不娶她为妻。年轻算端想到自己的委屈,想到他的另一个妻子木八剌的委屈,想到他立誓要打败蒙古人,可又屡遭挫折的艰辛与失望,一时百感交集,心潮难平。
“扎兰丁。”昔奴哇在背后叫他。
“什么事?”
“我想跟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扎兰丁算端问。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你应该在我们结婚前这么说。”
“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会害怕你们家的一个小奴隶。”
扎兰丁算端克制住内心的愤怒。如果他也像这个女人一样任性的话,会立刻杀了她。
现在,花剌子模的士兵,都知道阿格剌黑异密挨了雅明灭里的一鞭子,而那个蛮横无礼的雅明却没有丝毫道歉的表示。阿格剌黑沉着脸,在他的营帐中待了一整天,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脸上的鞭痕。打败蒙古人后,他得到的竟是一辈子都难以洗清的耻辱。扎兰丁算端来找他时,明白雅明灭里仍不肯把那匹好马还给他。
“如果你认为,”他直言不讳地对年轻算端说,“你讨好突厥人可以笼络他们,让他们跟你一起打蒙古人,那么即使打败了蒙古人,他们也会像蒙古人一样,骑在你的头上作威作福。”
“但我们必须打败蒙古人。”扎兰丁算端说,“否则,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包括你和我,都完蛋。”
“如果你认为那只是一匹马的问题,你就错了。”
“我明白你克制了你自己。”扎兰丁说,“如果你跟雅明灭里打起来,我们的军队就会自相残杀。”
“可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这种耻辱。”
“我替雅明向你道歉好么?”扎兰丁温和地问。
阿格剌黑沉默良久。他明白扎兰丁算端娶雅明灭里的女儿是委屈求全,牺牲了自己的爱情。但是阿格剌黑一想到雅明灭里的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气样子,又愤恨不平了。
命运最终违背了扎兰丁算端的意愿,阿格剌黑在他的一位老朋友阿赞灭里的鼓动下,连夜拔营离去,不辞而别。在八鲁湾战役中,扎兰丁算端至少损失了两万人,现在阿格剌黑又突然撤走他统帅的军队,这使扎兰丁算端感到兵力单薄。而就在这个时候,从塔里寒传来一个坏消息,成吉思汗已亲自率领大部队过兴都库什山,前来征战扎兰丁。
注释:
[1]沙黑纳:君主国派驻被占领地的最高行政长官。
12
天色阴沉,春雨绵绵。横穿几道山脉的喀布尔河正浊浪汹涌,滚滚东流。扎兰丁的队伍已经疲惫不堪,但他们仍顺着岸边的古道,朝印度方向艰难撤退。好几匹马从路边滑倒,跌下河岸,活活被旋涡与激浪卷走。扎兰丁默默看着马儿在河水中挣扎的情形脸色铁青。当他无奈地从八鲁湾退到哥疾宁后,坏消息接连不断。
花剌子模的都城,经旷日持久的抵抗,如今已被蒙古人完全占领;好几股前来投奔扎兰丁算端的军队,因得知阿格剌黑与雅明灭里不和,前者已离开扎兰丁算端,也四处逃散了;而蒙古人在攻打兴都库什山中的范延时,因成吉思汗的爱孙合失中箭身亡,他们攻破城池后,每个蒙古士兵都得到同样的命令,即消灭城中一切有生命的东西,于是,那座古城的居民被杀光斩绝,连飞过城垣的鸟儿,也未能逃脱死亡的命运。
这些坏消息传到哥疾宁后,军民惶恐不安。许多有钱的商人,都带着他们的财物连夜逃往起儿漫;另一些市民,则躲避到深山老林里;甚至许多士兵,也开小差溜了。急转而下的形势,迫使扎兰丁算端不得不在道路泥泞的雨季,朝印度方向撤退。
傍晚时分,部队在一座空无一人的小镇上扎营。扎兰丁算端和他的妻子木八剌默默坐在油灯下,三个女孩没吃东西就睡着了。
“如果不下雨,我们早就到民印度河了。”沉默良久后,扎兰丁说了第一句话。
“但愿能在蒙古人达到前渡过印度河。”木八剌用手指理了理她的头发。她觉得在战乱中跟丈夫在一起,比彼此分开好受得多。
“蒙古人不可能追上我们。”扎兰丁说,“我们只是不知道过了印度河,会不会遭到印度人的攻击。”
昔奴哇已经回到她父亲那儿去了。她对扎兰丁算端连说三声“我不喜欢你”,就掉头走了。按《古兰经》的说法,只有男人才有这种权利,昔奴哇十分任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竟休了自己的算端丈夫。尽管昔奴哇不在身边了,可扎兰丁仍觉得对不起木八剌。他想跟她说说这件事,又觉得不可能说清楚。
“刚才雅明灭里来找你,你不在。”木八剌对他说。
“他找我什么事?”
“他说他来看看你,即使你不是他的女婿了,也会尽力保护你。”
“他还骂阿格剌黑是畜牲,对不对?”扎兰丁轻蔑地笑了笑。
“他很固执。”
“秃儿罕哈敦喜欢的突厥人,都是这种德性。”
“有人说,你差点给忽马儿杀死,是真的么?”木八剌问。
“忽马儿的卫队长救了我。”
“不知道这场战争何时才能结束。”
“不知道。”
扎兰丁算端和他的妻子木八剌都明白,他们即使过了印度河,也难以逃脱蒙古人的追击。这对算端夫妇向往和平安宁的生活,但残酷的现实,使他们备感绝望。两个人静听着孩子们在沉睡中发出的呼吸声音,这时卫兵进来报告。
“帖木儿灭里来了。”
“他在哪里?”
“就在屋子外面。”
“快叫他进来!”
扎兰丁算端站起身,朝门口疾步走去。这时候,帖木儿已进屋了。现在他又黑又瘦,两只眼睛深凹在眼框里,像一对阴沉的黑洞。
“你是从花剌子模逃出来的?”扎兰丁算端。
“是的,我是一个人逃出来的。”
“我已派人到印度河去收集船只,我们到河那边去。”
“我明白。”帖木儿的影子,正投在土墙的墙壁上,比他本人的身躯更高大威武。
“我们打不过蒙古人。”年轻算端冷静地说。
“不。”帖木儿说,“只要你还活着,花剌子模人就有转败为胜的希望。”
“没有一个人真心听从我的命令,所以我不得不接受失败的命运。”
“我带来七百名从忽毡逃出来的士兵,他们绝对可靠。”
“目前成吉思汗至少有十五万蒙古军队,再加上那些被他用来当替死鬼的签军[1],我们随时都要对抗三十万敌兵的追击。”
“雅明灭里怎么想?”帖木儿问。
“他害怕了。”
“那么你呢?”
“我不会害怕,但我觉得我们确实没希望了。”
“你不该这么想。”
“对。”算端承认道,“不该这么想。”
“你必须坚信你能活下去。必须让你的人民,看到你还活着。只有这样,你才能继续你的帝王事业,也才能唤起那些不甘心做奴隶的人,跟着你最终打败蒙古军队。”
“你说得对,帖木儿。”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知道么,扎兰丁?”
帖木儿的到来,使扎兰丁算端又鼓起了战斗的勇气。他派他的丞相苫思木绕道往西走,去波斯东部的哈马丹。他要苫思木去到那里,与他的另两个弟弟鲁克那丁和该牙思丁取得联系。一旦他本人摆脱了蒙古人的追击,便去哈马丹南面的扎格罗斯山,重新组织军队,重创入侵的蒙古人。他劝木八剌带着孩子跟苫思木一起走,但木八剌说什么也不肯。她认为与其成天牵挂着丈夫的安危,还不如跟他在一起分担他的痛苦和灾难。
注释:
[1]签军:指被蒙古人组织起来,以便攻打其同胞的花剌子模士兵或平民。
13
在连日阴雨的日子里,突然见到旭日东升,光芒四射,士兵们顿时兴奋无比,精神大作;再看到那些准备用来渡河的船只,已停泊在下游不远处的浅滩旁,他们便相信只要渡过眼前这条汹涌澎湃的印度河,就能摆脱蒙古人的追击。朝霞已映红河对岸那片成密的阔叶林。站在高高的石崖上,扎兰丁算端看到一个印度老人正安详地坐在河对岸放牛。
“这河真宽。”他对帖木儿说。
“据本地人讲,今年的雨水比往年多。”
“我们非过河不可?”扎兰丁抿着嘴,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
帖木儿没答话,他回头看了看那些正在用早餐的士兵和他们的战马。他知道成吉思汗的前锋,已抵达喀布尔河下游,并击败了扎兰丁留在那里的殿后部队,正追过来。据侦察分队报告,那些蒙古人可能在明天下午到达此地。如果行动迅速,扎兰丁算端和跟在他后面的雅明灭里,都能在蒙古人抵达前渡过印度河。至于过了河,是凭借大河天险阻击蒙古人,还是朝印度腹地继续退却,扎兰丁没最终决定。
从心里讲,这个年轻算端不愿到河对岸去,因为那地方与他的国土和人民离得太远。他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念头,化了装跟苫思木一起到哈马丹去,可他不忍心抛弃他的军队,更不肯抛弃他的妻子和女儿。再说帖木儿灭里率领七百骑兵特地赶来追随他,因此他不能不退到印度去。昨天他的前锋部队顺着河岸,已收集到一百多艘大船,此刻它们正停泊在水流稍缓的下游,等士兵们用完早餐,便开始渡河。
“雅明灭里怎么还没来?”帖木儿自言自语道。
“他不习惯服从我的命令。”扎兰丁解释道。
“如果昨晚他没连夜行军,那么即使没被蒙古人赶上,也来不及把他的部队全撤到河对岸去。”
“我已经派人去了解他那边的情况。”
正当扎兰丁算端和帖木儿灭里转身朝营地走去时,两匹快马从山岗背后冲过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平和气氛。那两个骑兵已看到扎兰丁算端的红战袍了,因此绕过营地急驶而来。
“怎么回事?”扎兰丁大声问。
“成吉思汗马上到。”说这句话的那个骑兵,一脸恐惧表情。
“雅明灭里呢?”
“他只带着他的卫队,逃往白沙瓦了。”
“有多少蒙古人?”
“不清楚。”
“你怎么知道成吉思汗来了?”
“我们两个人都见到他了。”
“看,快看!”这时候,另一个骑兵指着山岗叫起来。“那个戴白帽子的人,就是他!”
不管那人是不是成吉思汗,扎兰丁命令他的骑兵立即上马,朝停泊在岸边的渡船方向走。可是,当士兵一个个扔下饭碗,跳上马背时,他们已被化作扇形梯队的蒙古骑兵包围在陡峭的石崖边。
清晨的阳光,照着褐红色的小山岗,也照着那个身材高大、头戴白帽的蒙古汗王。
扎兰丁立马横戟,背后是七百名忠实于他的忽毡骑兵。
“你看他们有多少人?”他问帖木儿。
“大约两千。”
“那么他们是怎么打败雅明的呢?”扎兰丁疑惑不解。“雅明至少有两万人哪!”
帖木儿神色严峻地点了点头,他明白雅明灭里是被成吉思汗的大名给吓坏了,不过他也不清楚成吉思汗怎么会在短短三天内,从八鲁湾赶到这里。也许这个戴白帽子的蒙古人,只是假借成吉思汗的名义,吓唬花剌子模军队。但即便如此,要击破三倍于他们的敌人,从包围圈中冲出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帖木儿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围在骑兵中间的那辆罩着红毡布的木轮车,算端的妻子木八剌和他们的三个女儿,正待在里面呢。
蒙古人已围定花剌子模军队,但没有立刻攻击。他们是成吉思汗的一支卫队,率领他们前来追击扎兰丁算端的主帅,正是成吉思汗本人。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他们终于在扎兰丁渡河前,赶到这里。山岗那边正挥动着一面白旗,全体蒙古人都得到了成吉思汗给他们下达的最后一个命令:活捉扎兰丁。
战斗是在扎兰丁算端指挥他的部队向左翼突围时开始的。
14
身处背水作战的危难境地,即便是再胆怯的花剌子模士兵,也不得不视死如归。向来以一当十的蒙古人,正努力围歼比他们人少,但也跟他们同样勇敢的花剌子模士兵。在这场恶战中,刀剑声,呐喊声,精神亢奋的马叫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时至正午,蒙古人已渐渐缩小包围圈,扎兰丁的骑兵,不得不退到高崖耸立的河畔。
这时候,扎兰丁算端仍身披红袍,左冲右突,却无济无事。他紧闭嘴唇,眼睛里暴出狰狞的血丝。每当他戳死一个蒙古人后,就朝山岗那边瞥一眼。他看到成吉思汗仍骑在马背上,始终挺着腰,一动不动地俯视着这场恶战。有时候,扎兰丁觉得成吉思汗离他很近,似乎解弓搭箭就能射到他。可惜算端的箭囊已空空如也,手里无箭可发。后来,他看到帖木儿时,发现帖木儿已满脸是血,右肩好像负伤了。虽说载着木八剌和孩子的车子,仍被士兵们牢牢守护在马群中间,可他注意到,那块罩住车子的红毡布,已戳满蒙古人的大披箭。此时此刻,能回旋的余地越来越小,当扎兰丁算端率领十多个骑兵企图再次冲出去时,他那批人数越来越少的花剌子模骑兵,突然被蒙古人冲得七零八落。他回头瞧了瞧,看到帖木儿一个人正奋力抵抗五六个蒙古人的凶猛进攻,又看到守护在那辆红布车子旁的卫兵已寥寥无几。于是他手握长戟,冲向红布车子,但怎么也冲不过去。
此后的情形,正如成吉思汗亲眼看到的那样。这位身经百战出生入死的蒙古大汗王,从战斗一开始,就密切注视穿红袍的扎兰丁。他看到这位年轻算端像一头怒发冲冠的雄狮横冲直闯,一次已冲出包围圈了,又返身杀向那些一直围住红布车子的蒙古人。他不该把他的妻子带在身边,成吉思汗想,至少不该把最心爱的妻子带在身边。看一个真正的勇士,到底如何于危难之中逃脱死神的追击,是成吉思汗默然观战的原因。他的三个儿子,察合台、窝阔台和拖雷,也一直待在他身旁默不作声。其父子四人,就这样静静地勒马立在褐红的山岗上。
“应该让他死。”实在忍不住了,察合台对他的父亲说了这句话。
可他的父亲成吉思汗,仍沉默不语。
他们看到扎兰丁算端一连刺倒七八个蒙古人,像一股红色的旋风,扫出一条血路,并突然回身冲向陡峭的石崖。见此情形,成吉思汗立刻策马奔下山岗,他的三个儿子紧随其后。骑在飞奔的马背上,成吉思汗看到扎兰丁对着拦在他面前的一个蒙古骑兵投出手中的长戟。紧接着,这位年轻算端策马冲出石崖,腾空而起。成吉思汗赶到河边时,他看到扎兰丁正从一个个旋涡中浮出身子,挥臂划向对岸,手里拿着那把王剑呢。
察合台取下背在背上的弓,正要搭箭射去,他的父亲成吉思汗举了举手,止住察合台。
“他逃脱了水和火的双重旋涡。”成吉思汗自言自语地说,“他必将是无数伟绩与无穷风波的创造者。一个当父亲的人,应该有这样一个儿子!”
最后的那句话,深深刺痛了察合台的自尊心,使他终生难忘。
正如成吉思汗预言的那样,扎兰丁游过印度河后,率领他的残兵败将,打垮了印度人对他的围攻,并最终摆脱了成吉思汗对他的追击。后来,他又重返哥疾宁,再由起儿漫去波斯地区的哈马丹。这时候,成吉思汗已结束对花剌子模的远征,返回他的斡耳朵[1]去了。于是扎兰丁算端为恢复他父亲摩诃末算端的霸权地位,又南征北战,打败了许多激烈抵抗他的君主及王侯,其势力范围一直扩展到格鲁吉亚。后来,当成吉思汗的儿子窝阔台继承汗位后,立刻委派绰儿马罕领兵渡过阿姆河,进攻扎兰丁算端。尽管算端曾竭力联络那些曾与他为敌的巴格达人、西利亚人和鲁木人,号召他们共同抵抗蒙古军队,可事与愿违,没有一个异族人愿意与他结盟,他不得不单独对付绰儿马罕。有一次,他轻信了侦察分队的报告,麻痹大意,结果在蒙古人的夜袭中落荒逃走。据说他逃入阿迷德山脉,换了一身破衣服,当了一名苏菲[20]。有人说,扎兰丁算端一直在他的伊斯兰国土上,在他的人民中,过着清苦的流浪生活。若干年后,有人在阿姆河的什么地方,见到了扎兰丁。曾经有个摆渡的船夫,自称他就是扎兰丁算端,被逮捕后仍不改口,结果被蒙古人处死了。而扎兰丁算端的朋友帖木儿灭里死里逃生后,倒真的做了苏菲。后来,帖木儿回到他的家乡忽毡,并情不自禁地认了他的儿子,并为蒙古人所知悉。在和平时期,蒙古人竟原谅了他。有一次,帖木儿跟窝阔台的儿子合丹王子谈话时,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瞧不起蒙古人的骄傲表情,被王子一箭射死。
这就是扎兰丁算端和他的朋友帖木儿灭里的最后结局。
注释:
[1]斡耳朵:游牧王国中汗王的行帐或长久性的居住地。
[2]苏菲:伊斯兰教中的苦行僧派别。
未完待续......蒙古语文翻译事务所专注于蒙古语翻译领域十年·中国翻译协会单位会员!请长按下方